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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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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當然不想去。

她是景心不是景辛,她跟戚慎才剛認識多久,她現在還不想被迫做那種事。

景辛揉著脖子:“公公不說明白本宮又怎知道,眼下天色晚了,天子國事操勞,讓天子早些歇息吧。”

滿屋子宮人都楞住。

這是欲擒故縱還是拒寵?沒道理啊!

蒼吉目瞪口呆,苦勸後也沒能勸動景辛,只好忐忑回去領罪。

他見到紫延宮裏這一幕實在不敢開口說自己沒請動景辛。

平素裏冷戾的天子正披著一件月白色寢衣,見他屈膝哈腰,以為景辛跟在他後頭,斜靠在龍床上,枕著自己手臂,闔眼喊“都退下”。

從前這個時候蒼吉便領著一殿宮人退到殿外守候,屋子裏自有景辛焚上香主動侍奉,他們只管候在外頭聽裏面風雨雷霆的動靜便好。

他冷汗直下,飛快擡眸瞧了一眼。天子寢衣散落,胸口肌膚壁壘分明,透著成熟男子的健碩與魅惑。

龍床上的人長腿交疊,很敏銳,在這詭異的氣氛裏察覺到不對,擡起眼皮睨向他。

“景妃呢?”

她沒來?

“回天子,景妃娘娘說您國事勞碌,讓奴才們侍奉您早些歇息,她便不過來了。”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,蒼吉三十有幾,在頭頂陰鷙森冷的寒意籠罩時瞬間感覺自己這輩子就要走到頭了。

戚慎已經坐起了身,殿內出奇安靜。

許久,他才開口:“她在做什麽?”這聲音寡淡,竟毫無怒色。

但蒼吉最是明白,往往是這種平靜到不帶一點波瀾的聲音才是天子最震怒的時候。

往常這種時候這個惹怒天子的人都會人頭落地。

蒼吉努力控制雙肩的顫抖:“奴才去時景妃娘娘在作畫……”

“作畫?”戚慎冷笑一聲,想起她說的想當個好人。

她當得了好人麽,她殺過那麽多人,為了討好他背後做過那些殘暴的事別以為他不知道。

想當個好人?

好得很,那就讓他看看她是怎麽當的!

拿起外袍,他隨手披在肩頭步入殿外濃黑的夜色裏。

蒼吉連忙追上:“天子,您去棠翠宮?奴才這就讓人傳一聲,好讓景妃娘娘出宮來迎接……”

“寡人去看看她作得了什麽好畫!”他要把她的畫撕得稀碎。

棠翠宮廊檐下宮燈明亮,守門的小太監見到戚慎忙要去通報,被戚慎一個陰鷙的眼神制止。

所有宮人都不敢告訴景辛天子來了,都被勒令候在院中。

戚慎來到琴室。

這裏燈火長明,往昔那張翻雲覆雨的軟塌不見了,殿中也不再擺琴,旖旎紅紗被換做牙色垂紗,四壁板門大開,垂紗在微風裏飄動。

月出皎兮,景辛坐於畫架前,執筆專註的模樣皎美動人。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,月色與夜色之間,她美得親密又遙遠。

她白皙的手指提筆,迎面晚風拂過,她一心留意畫板,隨手將吹亂的發絲捋到耳後。

戚慎忽然沒那麽氣了。

睡在景辛裙擺上的白貓忽然朝他齜了兩聲,奶兇奶兇的模樣。

景辛被這動靜打擾,雲卷很少這樣齜牙叫,她順著貓的視線擡頭,瞧見戚慎時微楞了下。

繡著金絲龍紋的墨藍色外袍被他隨意披在肩頭,裏頭只穿著一件寢衣。腰帶未系好,他衣襟松垮,微微敞露的領口裏露出她在小說裏讀到的那種野性線條。

原書裏作者就已經把戚慎這個男配的外形塑造得完美無缺了,他常練劍,這一身肌肉噴張而不張揚,性感得恰到好處。

景辛放下筆起身。

他臉色沈得可怕,這是來找她麻煩的?穿成這樣就過來了,不會想跟她在這裏大戰一夜吧?!

四周板門大開,院中月色灑了一地。還好殿中的軟塌被她挪走了,他總不至於在這種地方把她睡了吧!

景辛朝他行禮:“天子,您生氣了嗎?”

知道他吃軟不吃硬,景辛微微昂起臉,眼中楚楚委屈:“臣妾未去侍奉您,您不會責罰臣妾吧?”

他寬大的衣袍在晚風裏晃動,景辛上前幫他系好腰帶,整理衣襟。

戚慎按住她的手。

他的眼深邃望進她眼底:“拒絕侍寢,你想好後果了麽?”

景辛搖頭:“臣妾沒有拒絕侍寢,臣妾想給您準備一份禮物。”

戚慎瞇起眼眸,一副“我看你怎麽裝”的表情。

景辛溫柔牽起他寬大的手掌來到畫架前:“這就是臣妾送您的禮物。”

還好,她全部畫完了。

她留意著戚慎的神色,他在望見這幅畫時眼神不可察覺地閃爍了下。

畫中有圓月夜下的宮墻一角。

夜空星辰無數,小男孩坐在庭院裏蕩秋千,他模樣乖巧,笑得稚嫩可愛。

他身後的花簇裏竟有小白兔、松鼠、蛇與各種動物。這些動物都是安逸的模樣,相處非常和諧。仔細一看,它們的和諧都是因為小男孩。小男孩腳底生長出蜿蜒的花藤,這身後的繁花都是他用笑容的力量催動綻放的。

這花藤一直蔓延生長,動物都閑適地盤在枝葉上,任花藤蔓延出宮墻,被墻外快樂的一群幼童攀爬嬉耍。幼童之外,有大街小巷,未宵禁的安康盛世。這一切盛景都依托在男孩腳下開出的這片花枝上。

畫中還有宮殿,軒窗裏女人與男人橫眸冷對,沈浸在自己成人的世界裏,誰都沒有管畫中的小男孩。可他們的宮殿之下是萬丈懸崖,僅靠著男孩腳下生長出的花枝托起。

戚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畫。

怪誕,卻異常和諧;看不懂,卻似有利刃剜心。

他感到痛苦,卻出奇地舒暢,那種終於有人讀懂他的舒暢。

他很像畫中的男孩,明明想敞懷大笑,卻總面臨軒窗內男女的爭執冷對;明明渴望跟王室手足玩耍,卻總是孤身一人。可他又與畫中的男孩不一樣,他無法用笑容的力量催動花開,無法讓枝葉托起一個太平盛世。

他又似乎看懂了畫,又並不想懂。

景辛牽住了他的手:“天子,這個小男孩擁有強大的力量,可他沒有看到自己腳下生長出的花,他並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強大的本領。”

“怪誕抽象,荒唐之作。”

“嗯!臣妾剛剛學畫,畫畫嘛,自然要有自己的風格,臣妾多謝天子賜名,以後臣妾的畫作就叫抽象派!”

景辛眨著眼睛,只裝傻。她知道戚慎有觸動,她不知道他能讀懂這畫幾分,但這的確是她想送給他的禮物。

能敏銳捕捉到周普造反,又能精密布局擒獲反臣,這樣一個皇帝哪怕是個暴君也是聰明絕頂的暴君。

她不可能跟他玩誰智商高,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告訴他該怎麽洗白成一個好君王。不過就吃了她一個生日蛋糕,她沒把握戚慎現在能聽她的。

景辛目光溫柔:“王上,您喜歡這個禮物麽?”

戚慎不說話,她便牽著他的手輕軟嘆息:“那臣妾可要傷心了,專心學的畫您不喜歡,還讓臣妾畫得脖子酸肩膀疼,您給臣妾捏捏。”

戚慎挑起眉峰:“寡人給你捏肩?”

“是吶,尋常夫妻都相扶相持,臣妾雖無福做您的妻,卻也渴望與您共患難,同扶持。捏肩您都不肯嗎?”

戚慎凝望她半晌,擡手幫她捏肩。

只是畢竟是武夫,他越捏越上手,越上手越重。景辛臉上忍著疼,心裏mmp。微笑昂首看他:“好啦,臣妾不疼了。”

她喊“長歡”,拉起戚慎寬大的手掌:“臣妾給您泡奶茶!”

戚慎被她拉到院中坐下,方桌上擺放了她做奶茶的各種食材,原本是打算畫完畫後犒勞自己的。

桌案上的茶爐裏紅茶正沸,景辛倒入新鮮牛奶混入過濾好的濃茶中,依次加入蜂蜜和各種果肉。

奶茶杯是司工坊按照她的設計圖做出來的深筒銀杯,杯子十分簡潔,只在蓋子上刻了一個笑臉。景辛插上純銀打造的吸管遞給戚慎。

這杯奶茶跟昨晚她送給戚慎的那杯金桔水不一樣,戚慎從沒喝過這種茶。

“怎麽樣,好喝嗎?”

月光下,他的這個惡毒寵妃一點也不見嬌慣狠毒之色,美目裏流光明媚,一張臉也不再是濃妝,皎白美好,又純又欲。

他微微瞇起眼眸,喉結滾動,喝下幾口奶茶:“尚可。”

景辛眼眸黯了下:“那王上您說還缺什麽?臣妾記下來。”

其實什麽都不缺,就缺一場侍寢。

戚慎放下奶茶準備攔腰抱起她。

景辛忽然明眸燦爛:“臣妾知道了,加點芋圓吧!臣妾親手做的哦。”

她托腮笑彎眼睛溫柔凝望他:“這樣好喝了嗎王上?臣妾今日沒有給您做昨日的點心,因為奶油打發很耗費時間,需要用心慢慢做的,明日臣妾再做給您!”

“哎呀,肩膀好酸哦。”

戚慎只能被芋圓堵住了話。

不知道怎麽稀裏糊塗就被景辛送出了棠翠宮,臨走時她還給他帶了一杯奶茶,笑彎眉眼扶身行禮,道著王上晚安。

戚慎:“晚安?”

“是呢,臣妾新學的詞,對喜歡的人臨睡前的祝福。”

他眉毛愉悅挑起:“唔,晚安。”

目送戚慎離開,景辛伸著懶腰回寢殿睡覺了。

好歹眼睛沒瞎,我還看不出來你想睡我?!

王宮曲廊下,戚慎乘著月光的腳步走得輕快。

跟在後頭的蒼吉目瞪口呆,到現在都還沒反應過來。

眼前的天子手捧奶茶,雖仍是平素裏冷淡的容色,但從腳步不難看出他已經不生氣了。

他低頭看看手上這幅天子讓他好生拿著的畫。

不是……

來時不是一副要親手撕碎景妃畫作的氣焰嗎?

還有,不睡在棠翠宮了,就這樣走了?

蒼吉:“天子……這奶茶甜度可口麽?”

戚慎喝到只剩兩口,丟給蒼吉:“唔,寡人以後就要這種八分甜。”

又變成八分甜了!

蒼吉趕緊接過,小抿了一口記下甜度,忙遞給身後的小太監,交代“讓禦膳房以後按這個甜度做糕點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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